(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
中共十九大以来,乡村振兴战略在“三步走”的指引下顺利实施。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之年,乡村振兴战略取得重要进展。在这一伟大历史进程中,舞台艺术工作者以创作实践助力乡村振兴,以讲好脱贫攻坚故事为创作立场,以助力与服务乡村振兴为价值追求,创作了数量众多、质量精良的舞台作品。
盘点近年来以乡村振兴为主题的戏曲舞台艺术作品,会发现这些作品在人物形象塑造、整体美学风貌等艺术层面都呈现出丰富和多元的发展趋向,同时乡村振兴的作品也因“出人”“出戏”而使基层院团释放了活力,达到了“出效益”的同步振兴目标。
乡村振兴主题作品中基层干部的艺术形象塑造
塑造基层干部形象是现代戏创作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基层干部形象必须符合作品、观众和社会的预设,担负起完成文本的要求和进一步丰富文本的功能与使命,才能具有艺术形象的意义。近年来,乡村振兴主题作品中,基层干部形象的塑造在以往现代戏创作的基础上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江苏省涟水县淮剧团的大型新编现代戏《村里来了花喜鹊》所讲述的是一个妙趣横生又不乏深刻内涵的当代基层乡村攻坚扶贫的故事,将当代文化建设中的重大主题以见微知著的方式浓缩到扁担镇喜鹊村来表现。扁担镇文化站副站长花喜鹊,做了20年的“临时工”,在喜鹊村开展扶贫工作。她凭借着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朴素的乡土道德观念,以及做文化工作积累起来的见识和眼光,发展乡村红色旅游产业,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将文化工作和扶贫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花喜鹊是基层扶贫干部的典型代表,更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基层工作者的缩影,但其却一反同类题材作品中基层干部的刻板形象,而是情感丰富、性情多元、行动立体。花喜鹊和镇长之间是微妙的上下级关系,同时也是对现实干群关系的深刻阐释。“审镇长”一场戏以传统乡土社会秩序的形式来表现现代观念,批判了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讽刺了不深入基层、不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和社会现实。这个故事里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反面人物村长侯山只为一己之私,处处给初来乍到的花喜鹊设置工作障碍,而花喜鹊的求实、朴质、实干、和群众打成一片的能力,与侯山的远离群众、远离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苏常州滑稽戏剧团出品的《黑皮书记》以常州市金坛区朱林镇黄金村党总支第一书记严清华为原型,但又没有局限于人物的生平事迹,而是将矛盾冲突集中于侵吞渔民补偿款等一系列事件,批判地表现了鱼德江这样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未能坚定信念的腐化堕落的党员干部形象,同时也突出了从退役军人到基层干部的共产党员包镐定的形象,树立了一个不忘初心、坚定信念为老百姓谋福利,从守土一方到造福一方的基层共产党员的光辉形象,并以台词点明了主题,“在老百姓眼中,基层的党员和干部就是党和政府的形象”。
在现代戏和现实题材创作领域,河南豫剧三团的《重渡沟》是继《焦裕禄》《村官李天成》之后交出的第三份乡村现实题材的答卷。这部作品以精准扶贫攻坚战为背景,以基层干部马海明的真人真事为素材,体现了扎根生活与扎根人民的创作要求,讲述了一个基层共产党员马海明以半生岁月建设国家级景区重渡沟并坚持环境保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生故事。
剧中的马海明是一个简单纯粹、独具魅力的人,更是一个把“做人”放在做事后面的人。“做人”之道素来为官场重视,大家都讲人前如何做好人,以至于在自我人格上精进和自律的要求流于虚伪。为了“做人”而怕得罪人,宁可少做不要出错,一时间成了鸡汤文里的金科玉律。但党员干部需要的是踏踏实实做事,而不是满足于做一个官场“好人”。马海明看透了这一点,他才不在乎“当干部出政绩要短平快”,而是一心慨叹自己“一辈子没干成一件像样的事儿”。他是一个想做事儿的人,他对“位置”的渴望不是功利的驱使,而是因为“能有一个好职位,能干成一件事儿,这件事儿能改变一个村”。当马海明唱到“做一个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干事儿的人”时,剧场里的观众给予热烈的掌声,与其说是认同马海明,不如说是借助马海明之口点醒无数混沌的人,党和人民需要的不是老好人,而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这就写出了马海明形象的特殊性,也提升了形象的价值,在平凡中发现人性的亮点,同时提炼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深刻的内涵,在命运的困境中展示人物的情怀与精神高度。
舞台美学:乡村振兴题材新的样式
从《朝阳沟》开始,现代戏的舞台风貌似乎构建出了一种鲜明的模式,尤其是农村题材的作品,舞台往往很热闹、喜气、欢腾,常见的配套表演则是大叔大妈拍着大腿打哈哈一类,似乎这样才体现出贴近生活、接地气。但这类表演做过了头,就难免流于喧闹,甚至形成一种乡村题材的表现定式。“接地气”没有错,贴近生活的创作追求更应该坚持,但“地气”并不等于将没有经美学过滤的生活原封不动地呈现于舞台。农村题材的作品仍然需要有美学品位、需要艺术的滤镜,乡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美学。
《绣娘》以苏剧演苏绣,不仅完成了乡村振兴主题的表达,更体现出舞台美学的推进与变化。舞台呈现出另外一种可能,与很多无论是色彩还是氛围都呈现出高饱和度的那些现代戏不同的是,这部作品的整体观感干净、素气,正暗合了“指尖上的江南”苏绣所具有的精细雅洁的品质,因此相较于同类题材的现代戏,其品相不俗。《绣娘》全台做减法,出场人物精简;场面宁“细”勿大;调度手法克制,没有大开大合、不留痕迹;舞美重用线条感,弃实景而求写意。值得一提的是,《绣娘》的服装设计精致考究,在现代戏中殊为难得。在大量表现乡村题材的现代戏中,服装设计常常滞后于现实生活的发展变化,似乎乡村生活美学停留在了设计者对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村想象中。生活服饰的确不是舞台服饰,但生活的美需要通过发现才能通向舞台。《绣娘》的服装质地为棉麻香云纱,没有反光的廉价感和高饱和度的色彩,成秀英的黑色香云纱旗袍大襟上刺绣着兰花,庄重飘逸,暗合着女主角的性情品质。在较高的美学要求之下,《绣娘》表达和营造出了一种“从前车马慢”的气氛,讲述了传统江南文化在时代洪流中的渐变,以及被传统匠人视为珍宝的传统技艺在现代社会如何才能走向新生——这一点上,苏剧与苏绣是相通的。
以“出戏”助力基层院团的持续性发展
乡村振兴主题作品的意义不仅在于其文学性和舞台样式,更在于这类题材作品的创作给予了基层院团释放自身活力的机会,引发了基层院团精准定位院团发展路径的思考。
作为民营地方剧团,台州乱弹剧团《我的大陈岛》和《我的芳林村》系列创作是以“出戏”助力院团发展的一个样本。《我的大陈岛》以浙江台州地区有400余年历史的民间乱弹的古老声腔为形式载体,以保留着中原音韵和台州官话的传统乱弹表演形态为根脉,用现代化的舞台手段和表现方式,讲述了大陈岛垦荒那段激情与热血的往事,以艺术的方式回应了习近平总书记对大陈岛精神的重要指示。
打磨创排五年的《我的大陈岛》,获得了浙江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第十四届浙江省戏剧节新剧目大奖、浙江省当代艺术舞台艺术精品创作扶持项目等,这些荣誉与肯定使台州乱弹剧团走进了全国视野,使台州乱弹这一曾经的濒危剧种重新焕发了蓬勃的生机。这些创作实践充分说明,以优秀的原创作品为契机,可以使小院团和小剧种呈现出大气象、新路径。从这个意义上看,台州乱弹的院团发展思路与剧种传承发展策略给基层院团提供了一个样本、一种路径,而这也是乡村振兴主题作品更深远的实践意义。
继《我的大陈岛》之后,又一部新编现代戏台州乱弹剧《我的芳林村》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这部作品延续了以台州乱弹这种传统艺术形式表现垦荒精神的创作意图,具有更加鲜明的主题诉求。剧情取材于真人真事,以芳林村党支部书记芳华慧为中心,讲述了基层党员干部如何在产业转型的时代里以发展的眼光带领村镇群众放弃“低散乱”的老旧产业,坚持可持续性的发展策略,实现共同富裕的故事。台州乱弹剧团的创作实践充分说明,以新编现代戏的形式继承和发扬乱弹的表演传统创作出优秀作品,完全可以成为院团发展的契机,“以戏兴团”“出人、出戏、出效益”的路子走得通。作为民营剧团,台州乱弹剧团能始终坚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坚持以精品意识打造院团,以传承为创新的驱动力,以演出为中心环节,这样的发展路径无论对于台州乱弹剧种发展还是地方文化建设,都有积极的示范意义,我们希望台州乱弹剧团的成功给同类院团发展和同类题材创作都带来新的思考。
乡村振兴与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重要内容,因此我们需要更多以乡村振兴为主题的作品来表现时代精神,以舞台的方式向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献礼,以艺术作品独特的昂扬姿态推进传统戏曲现代化进程,推进舞台艺术建设,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与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